宮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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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二）
大周尚黑, 大周皇宮就猶如一條巨龍盤旋在大地上，宮門如龍嘴, 兩旁是穿著鎧甲配著寶刀威風凜凜的侍衛，他們目光如炬，被盯著，簡直是如履冰薄，走的每一步就像踩在鐵絲線一樣。
窈窈抱著軟軟心下惴惴的，好在幽深的宮門很快便走完了，一步踏出，豁然開朗。
天邊彩霞如虹，美極，諾大的校場上人煙如織。
一陣穿堂風吹過，裙擺飄起，珍珠流蘇搖曳，窈窈震撼地看著眼前——
黑墻紅瓦，宮殿連綿起伏，層層疊疊, 橙紅的夕陽半圓, 立於飛檐之上。
長長的階梯望不到盡頭, 襯得人渺小如螻蟻。
這便是皇宮嗎？我們大周帝國的皇宮。
一股豪邁自豪之情在胸腔蔓延，窈窈雙眼亮晶晶的。
她走得太快，落在後頭的楊婠寧等人此時才追上來。
“你簡直就是莽撞！”楊婠寧拿手指戳了戳她腦門。
“萬一那位大人沒那麽好說話呢？到時候你一個小姑娘，豈不是要被拿下來？”
被訓的窈窈耷拉著腦袋, 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過來，“我……我錯了, 娘親……”
楊婠寧還是沒好氣，小閨女一向膽大, 但也不想想這裏是哪？
這可是皇宮啊！一個不好就要掉腦袋的地方，她們這些小人物只能謹言慎行，不能行差踏錯。
她還想多說幾句，但這兒人多眼雜的，且不遠處的宮娥還在虎視眈眈。
話到嘴邊，楊婠寧生生咽了回去。
她拉住窈窈胳膊，警告道：“跟在我身後，不許亂跑！”
窈窈乖巧應下，轉身卻朝江沅沅和陸清歌兩人做了個鬼臉。
江沅沅瞪了瞪她，她才吐吐舌抱著懷裏的軟軟低眉順眼地跟在楊婠寧身後。
這會時候尚早，遠遠沒到開席的時間。
男女是分開的，早在方才，江泓等人便先進去了，江泓倒沒多擔憂。
畢竟今日參加宮宴的人不少，他們一家在其中簡直微乎其微，只要小心些，自不會有什麽危險。
他懷著樂觀的心態，但他卻不知道在他走後小閨女竟會如此膽大。
“夫人、小姐，請隨奴婢來。”這會有宮娥上前，楊婠寧輕輕頷首，“勞煩。”
窈窈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在楊婠寧身後小聲嘀咕道：“娘親，我們要走著去呀，好遠噢……”
楊婠寧回頭瞪了她一眼，窈窈頓時蔫了，覺得懷裏的軟軟越來越重。
這會她是真後悔方才沒強硬一點，便是不要身上這套衣裳又何妨，隱隱地，她覺得軟軟將會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殊不知，她這個想法很快就會應驗了。
大周皇宮占地極大，窈窈等人跟在宮娥身後慢慢沿著寬敞的宮道走著，路上人越來越多，看模樣應當也是來參加宮宴的大臣女眷。
便是如此，也不顯得吵雜，畢竟這裏是皇宮，眾人還是有分寸的。
窈窈走在後頭，好奇地往四周看，同江沅沅和陸清歌不時小聲地嘀咕著。
而距此幾裏遠的一座小宮殿前正有一支穿著鎧甲腰配寶刀的士兵在巡邏。
突然一個面容方正侍衛長模樣的人走過來，他指了指隊伍最後面面容尚有些稚嫩的士兵道：“誒，小子，你留下。”
小士兵一楞，下意識看向最前方身材高大長得有些兇神惡煞的老大。
“雷兄……”
雷塔轉頭拍拍他肩膀，壓低聲音道：“無妨，你看他腰間掛著的腰牌，那是麒麟衛的大人，有什麽事就聽大人的命令，晚些時候我找左軍長把你接回來。”
有這句話，江伯麟頓時安心了不少，他點點頭，隨即走到男人面前站定，隨即抱拳行禮，“巡撫營江伯麟拜見大人！”
麒麟衛這位大人眉毛一挑，拍了拍他結實的臂膀，“不錯，你隨我來！”
“屬下遵命！”
江伯麟應的很利索，其實心下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世人大多熟知鎮撫司、巡撫營，卻很少知道麒麟衛。
天子直轄鎮撫司，鎮撫司監九洲，其麾下又發展出巡撫營，二者乃上下級的關系。
因時常游走在外，所以廣為人知。
而麒麟衛雖也是天子直轄，但卻是神秘非常，不僅極少出現在外，即便執行任務也是隱姓埋名，人數極少。
僅有的傳言裏，他們是比鎮撫司還要手段殘忍的劊子手，他們是游走在黑夜的暗殺者，他們也是帝王最忠誠的守護者。
江伯麟偷偷瞄了一眼眼前身形高大的男子，眼裏充滿了探究。
男人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突然轉頭看過來，他被嚇了一跳，低頭不是，擡頭不是，鬧了個大紅臉，他撓撓頭，語氣憨厚，“大人，您就是傳說中的麒麟衛嗎？”
周伯庸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直率詢問自己的人，看著面容稚嫩顯得憨厚的小巡撫衛，他特意往回走了幾步，並行著。
“我看你似乎對麒麟衛感興趣，怎麽？想不想加入進來？”他笑著，“你這身板還不錯，過個三五年，倒也符合麒麟衛的最低標準。”
麒麟衛裏無一弱者，比之巡撫營還要殘酷百倍，更何況巡撫營和麒麟衛並不是同一個體系的，所以這話顯然是在說笑。
江伯麟也沒當真，憨憨一笑，“多謝大人擡舉，小子還是習慣在巡撫營。”
便是他當真能進麒麟衛，他也不敢進，就怕回去後要被阿爹打斷腿。
周伯庸笑了笑，“你可知我要將你帶往何處？”
江伯麟老老實實答道：“不知。”
他是典型的不愛說只愛做的性格，長官最喜歡這樣的屬下。
周伯庸滿意一笑，道：“放心，我不會將你給賣了。”
他解釋道：“今日宮宴，來人眾多，皇宮守衛要臨時加強……”
兩人且行且說，很快就來到了一座龐大的宮殿前，其上鎏金匾額上——朝陽殿三個大字格外顯眼。
周伯庸拍了拍楞神的江伯麟，“去吧，你的任務便是站崗。”
這兒不止一位士兵，僅僅目測便有四五十人之多，個個身材高大威猛，瞧著便不是一般人。
江伯麟二話不說，連忙站到隊伍裏去。
站定後，他偷偷觀察了一下周圍，發現其中有不少人腰間掛著暗紅色的腰牌，這些都是麒麟衛，除此之外，便是掛著紫色腰牌的鎮撫衛。
嗯，唯一一個佩戴青色腰牌的只有他。
江伯麟心下一凜，站得更加筆直了，同時腦海裏還在幻想著等會看到家人的場景，也不知清歌有沒有一起來……
*
廣羽殿，此前曾是一位受寵妃嬪的宮殿，如今被作為招待大臣女眷的地方。
因著淵武帝如今並無妃嬪，所以招待女眷的任務便落到了長公主頭上。
長公主無疑是個長袖善舞之人，同掌管後宮事務的杜宮正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宮門安排了宮娥將諸位大臣女眷接引到廣羽殿，廣羽殿距離很遠，但眾多女眷也只能步行前來。
畢竟人數眾多，且這兒可是皇宮，天子所居，為了表達敬意，無論是誰都得步行。
宮娥將江家女眷接引到了廣羽殿的偏殿，便退下了。
雖是偏殿，但地方也很寬敞，這會正有不少女眷聚集在這兒。
窈窈也沒來得及觀察，她現在快累慘了，抱著軟軟的手都麻了。
這一路上軟軟倒也乖，沒鬧出什麽動靜了。
窈窈不禁伸手點了點它濕紅的鼻頭，“你就是只懶貓！”
“喵～”軟軟撒嬌地叫了一聲，隨即從她懷裏跳下來，站在地上優雅地伸了個懶腰。
渾身雪白又毛茸茸的小貓憑空出現，不少人紛紛驚呼出聲。
“這是什麽？怎麽渾身雪白的？”
“這是貓，不過它是哪來的啊？”
剛開始只有一小部分人在討論，慢慢地，整個偏殿的人都將目光看了過來。
雖然那位侍衛大人說過，可以將愛寵抱進宮裏來，可不知為何，楊婠寧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
再加上這會眾人紛紛露出訝異的目光，她不禁皺眉，上前抱起軟軟，沖眾人歉意一笑，“抱歉，驚擾到諸位，我這就將它抱好。”
“姑姑！”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道女聲，楊婠寧擡頭看去，原是楊馥香。
楊馥香也在這座偏殿裏，她身旁站著紀嫣，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夫人。
三人走過來，楊婠寧先是對楊馥香喊了一聲：“香香。”
隨即又沖旁邊這位夫人道：“紀夫人、紀小姐。”
江泓和紀正青乃是同僚，楊婠寧自然是見過紀夫人的，兩人雖然只見過幾次，但性情相投，如今關系越來越好。
紀夫人沖楊婠寧微微頷首，“江夫人。”
“姑姑，你怎麽把軟軟帶進宮裏來了？”寒暄過後，楊馥香便帶著眾人往角落處坐下。
但即便她們已經走到了角落，還是有不少人一直看過來。
楊婠寧心下更是不安了，她摸了摸軟軟的腦袋，無奈道：“軟軟這壞家夥硬是要跟來，扯著窈窈的衣袖不肯放開，實在沒辦法了，我們才把它帶進來的。”
軟軟不知道在說自己，這會它一直鬧著想下來，還喵喵直叫喚，聲音雖小，但在氣氛詭異的偏殿裏還是十分明顯的。
窈窈將它抱過來，一把捂住它嘴巴，又扯了扯耳朵，兇道：“不許叫，再叫……就沒有小魚幹了！”
軟軟是通人性的，簡單的話它都聽得懂，一聽到小魚幹，它耳朵就豎了起來。
真是饞貓，好在窈窈隨身帶著個小荷包，裏邊放著的便是軟軟最愛的小魚幹。
她解開拿出一條遞給軟軟，讓它慢慢啃。
有了小魚幹，軟軟也不喵喵叫了，專註地吃起美味的小魚幹來。
楊馥香微微側過身子擋在窈窈前面，看不見軟軟，偏殿裏的目光才漸漸移開。
她斟酌了一下，向方氏詢問道：“娘，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皇宮可是禁止攜帶愛寵的，她娘在皇城生活這麽多年，不可能連這都不知道吧？
要知道私自攜帶愛寵，可是會被抓起來的，她娘怎麽能不告訴姑姑她們呢！
這一刻，楊馥香生氣了，眼眶都有些紅。
方氏簡直是冤枉，一來她從未進過宮，雖然知道這規定，但也不確定到底是真假。
二來有追雪的保證，以及後面的侍衛大人放行通過，她自然也就沒勸阻了。
聽完方氏的解釋後，楊馥香和紀嫣以及紀夫人疑惑了。
“那侍衛長大人當真如此說？”
方氏攤攤手，“不然我們幾個弱女子怎麽進來的？況且軟軟長得也不小，怎麽可能藏得起來？”
這……楊馥香哽住。
“香香表姐。”窈窈耷拉著腦袋，往日裏明亮的大眼睛這會有些暗淡，“我是不是做錯了呀？”
便是這會，軟軟躲在她懷裏，還是時不時的有目光掃過來。
窈窈敢肯定，她將軟軟帶進宮絕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可既然不可以，那侍衛大人為何又給她們放行呢？
她兩條小眉毛皺起，活脫脫一副苦瓜臉。
楊馥香拍拍她肩膀，“罷了，既然那位大人允許你把軟軟帶進來，那應當是無妨的，你也別太擔心了。”
事到如今，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窈窈摸了摸懷裏毛茸茸的腦袋，如此想著。
廣羽殿是一座龐大的宮殿，不僅有正殿，還有左右兩座面積不小的偏殿。
江家女眷在左側的偏殿，楊婠寧一眼掃去，有些是面熟之人，毫無疑問，這裏都是差不多品階的大臣女眷。
估計右偏殿也是如此，至於正殿，想來也是長公主等身份尊貴的人在裏邊罷。
果然，一會便有宮娥過來傳話，“諸位，長公主殿下要接見爾等。”
偏殿內先是一靜，繼而變得喧鬧起來。
“長公主殿下要接見我等，快快快，給我看看，我頭上的發釵可有歪了？”
除卻這些問題外，還有不少人猜測長公主殿下為何在此時接見她們。
對了，此次端午宮宴還是淵武帝的生辰宴，難不成長公主殿下想看一看姑娘們給陛下送的生辰禮？
這個猜測很有可能，畢竟這是淵武帝第一次大擺宴席，兼之他後宮空無一人，子嗣是心頭大患，很可能會借機選妃。
至於之前那次花神祭淵武帝親自派鎮撫司澄清一事，眾人下意識將其遺忘。
畢竟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是最為正常不過了。
大周臣民可不會相信淵武帝不成親娶妻，畢竟還有諾大的帝國需要後人來繼承呢！
偏殿的人數在減少，而角落裏，窈窈等人卻面露難色。
軟軟該怎麽辦？難不成抱著它去拜見長公主殿下？
腦海裏閃過長公主高高在上的姿態，窈窈不禁打了個冷顫，長公主殿下會不會吩咐侍衛將她連人帶貓一起丟出宮外吧？
誰也沒想到長公主殿下會突然接見，真是打了個措手不及。
“香香表姐，怎麽辦呀？”
楊馥香也不知道，還是紀嫣靈機一動道：“我有法子了！”
什麽法子？眾人看過來。
紀嫣壓低聲音道：“你們身上有沒有帶銀子？”
她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賄賂一位宮娥讓她幫忙看一下軟軟。
可窈窈有些擔心，畢竟她們對皇宮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宮娥要使壞怎麽辦？
不……不行！
便是楊婠寧也有些猶豫，她們將軟軟養得這麽大，感情深厚，自是舍不得冒一點風險。
“罷了！”楊馥香道：“長公主殿下身份尊貴，哪有功夫搭理我們？”
“等會窈窈你抱著軟軟站在我們身後，我們給你擋著點。”
參加宮宴的女眷眾多，長公主殿下自不可能一個一個接見。
江家女眷等人跟隨在人群後邊，在宮娥的帶領下走進金碧輝煌的廣羽殿正殿。
甫一進來，濃郁的脂粉味便充盈在口鼻禮。
窈窈鼻子癢癢的，很想打了個噴嚏。
可這會人多眼雜，且她懷裏還抱著個軟軟，只能硬生生忍下，跟隨眾人福身向坐在高首上的雍容華貴的長公主殿下請安。
窈窈站在中間，又個子矮，摻雜在人群中一點也不起眼，正好擡頭偷偷觀察四周。
一擡眼，便看到了高首上坐著一位面容保養得就像三十歲的美婦人。
長公主殿下今日穿著玫紅的宮裝，雲鬢鳳釵，一派雍容華貴。
除卻長公主之外，上首還坐著兩位年輕貌美的姑娘。
突然穿著粉紫衣裙的姑娘看過來，眼睛先是一亮，繼而眨眨眼。
窈窈很肯定，她在看她。
真好，姝姝還當她是好朋友。
她彎唇沖崔洛姝甜甜一笑。
兩人這點小動作，無人發現，唯有敏銳的一直關註著崔洛姝的宋初棠察覺到些異樣。
只是當她往人群看去時卻是模糊一片，太遠了，她看不清。
她原本灰暗的雙眸越發暗淡了。
待眾人請安後，便走到一旁站著。
窈窈拍了拍胸脯，還好這次有驚無險。
就在她慶幸的時候，懷裏的軟軟突然睜著藍澄澄的大眼睛看著她，舔舔爪子，“喵～”
這一刻，窈窈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迅速從荷包拿出一根小魚幹塞到軟軟嘴裏，然後團吧團吧往身後一塞，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在軟軟的聲音並不大，兼之這會長公主的威儀在，便是聽到了貓叫聲的人也不敢有所妄動。
危險解除，窈窈才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軟軟腦門，小聲嘀咕道：“你乖乖的，不要出聲，我獎勵你好多好多小魚幹吃。”
軟軟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但還是專心致志地啃小魚幹。
還好還有小魚幹能安撫它，窈窈陰惻惻地想，等回去後，就讓軟軟把小魚幹都給戒了，哼！
一撥又一撥人前來向長公主殿下請安，很快大殿內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即便如此，前面距離長公主最近的地方還是頗為寬敞的，畢竟這兒站著的可是三品以上的大臣女眷。
夾縫中，窈窈就看見了蘇妗衣以及孫芮琳的身影。
二人便是在人群中，也是極為出色的，只是一海棠紅一孔雀藍，卻有些水火不相容。
兩人身旁，都是穿著打扮極為優雅華貴的婦人，若是不出意外，這便是她們的母親。
窈窈正好站在角落，身後是掛著帷幔的墻壁，正好可以靠著，她悠閑自若，還伸手擼了擼軟軟手感極佳的大腦門。
上首，長公主朝蘇妗衣和孫芮琳招了招手，示意兩人上前。
按理說長公主更為喜愛蘇妗衣，不待見孫芮琳，那為何這會又將孫芮琳叫到跟前來呢？
這倒也很好解釋，楊馥香壓低聲音在窈窈耳邊道：“這會人多，無論如何，長公主殿下都要賣孫家一個面子。”
原來如此，窈窈恍然大悟，果然即便是身份尊貴之人，也會有顧慮的地方。
長公主先是讓兩人上前說說話，隨即看向底下眾人。
“此次宮宴不僅僅是端午宮宴，更是陛下的生辰宴。”
“陛下許久沒慶祝過生辰，如今頭一次大辦，肯定得要陛下滿意。”
她環視一圈，視線落到角落裏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時頓了頓，但很快挪開，繼續道：“不知諸位，可準備好了獻給陛下的生辰禮？”
“本宮得到消息，小殿下準備給陛下獻一頭猛虎。”
長公主一向不喜提及小殿下，但這會卻主動提起。
但眾人也沒將心思放到這上面，她們全被這句話給吸引住了。
猛虎？
嘶，小殿下居然要給陛下獻猛虎！
眾人議論紛紛，皇宮裏是有萬獸園的，這萬獸園和鬥獸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太上皇當權時期，兩者都是最為鼎盛的時候，但隨著淵武帝登基，才漸漸沒落了。
但即便如此，裏邊還是飼養了不少猛獸。
淵武帝性情不定，雖不知他到底喜不喜歡猛獸，但如今猛獸可不好找，小殿下這份禮的確是有心了。
耳邊傳來不少誇獎小殿下的話，窈窈卻忍不住皺起了眉，老虎在林子裏自由自在的，秦小安為何要抓走它呀？
這一刻，她心底有些不舒服。
但有一人比她更為不舒服，此人便是蘇妗衣。
她朝底下的宮娥招了招手，那宮娥當即離開宮殿，隨即又回來，不過這會她正同另外一人在搬一面屏風。
屏風徐徐展開，露出裏面秀美的字體，只再湊近些，便會發現這上面的根本不是寫出來的，而是被人用針一點一點繡出來的。
五千餘字，若是寫出來的倒是顯得平平無奇，可這卻是用針一個字一個字繡出來的，這便不得了了。
長公主眸子一亮，拉著蘇妗衣的手，激動道：“這可是衣衣繡的？金剛經？”
蘇妗衣腰背筆挺，聞言恭順道：“回殿下，這是我親手為陛下繡的屏風，願陛下龍體安康。”
“不錯不錯，真不錯，好孩子你有心了！”
陛下性情不定，雖沒刻意吃齋念佛，但皇城不少人都知道陛下還是信佛的，那腕間常年戴著的檀串佛珠便是佐證。
蘇妗衣這一份生辰禮可謂是送對了，說不得還會讓陛下龍顏大悅。
一時間眾人都對蘇妗衣恭維有加。
蘇妗衣被捧得飄飄然，瞥到對面依舊沈著冷靜的，她略一挑眉，不等她開口，座上的長公主便率先詢問道：“衣衣做了表率，卻是不知芮琳為陛下準備了怎樣的生辰禮？”
這話一出，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孔雀藍高潔如雲端的女子。
被眾人註視著，包括死對頭也在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過來，孫芮琳依舊不卑不亢的。
她走上前向長公主福了福身，隨即朝一旁的孫夫人微微頷首。
那廂孫夫人便捧上來一個精致的木盒子，孫夫人是一個看起來很有涵養的美婦人，臉上掛著笑，顯得頗為溫婉。
“殿下，芮琳不才，只為陛下做了一條腰帶。”
孫芮琳伸手，眾目睽睽之下，她十指竟然都包紮著繃帶，打開木盒子，一條黑金腰帶被取出，只見上邊似乎寫滿了蠅頭小楷。
這難不成也是繡上去的？
孫夫人眼眶一紅，向眾人解了惑，“琳琳沒有蘇小姐那雙巧手，不過兩人倒是想一塊去了，上面的經文都是琳琳一個字一個字刻上去的，這丫頭也實誠，便是手累得都舉不起來了，依舊要堅持刻完！”
一個繡，一個刻，說不清到底哪個難哪個容易，可孫芮琳手還包著繃帶呢！
況且她做的是腰帶，男子貼身之物，意義非凡。
但這一個不好，可是會被指責品行不端的，當然若是陛下另眼相待，那誰人敢看笑話？
只看孫芮琳那一雙受傷的手，怕這世間沒有男子不會心軟吧？
蘇妗衣臉色難看，便連長公主的臉色都淡了。
好在這會宋初棠出來打圓場，“母親，我和姝姝為皇叔親自做的壽桃包，還請母親一觀。”
接著便有宮娥奉上，長公主自然不會率先品嘗，畢竟這可是要送給淵武帝的生辰禮。
宋初棠和宋初棠做的壽桃包有九十九個，取長壽之意。
這壽桃包看起來松松軟軟的，桃尖粉嫩嫩的，瞧著便頗為可口。
但不知為何，窈窈腦海裏總是閃過一個抱著壽桃的長著白胡子的老人家。
話說陛下他老人家會吃這壽桃包嗎？
九十九個那麽多，陛下肯定吃不完，也不知會不會分下來。
想到這裏，窈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幾乎是宋初棠剛展示完，外邊便走進來一位宮娥，附到長公主殿下耳邊說了幾句。
長公主臉色微變，隨即向眾人道：“宴席即將開始，請諸位隨本宮前來。”
*
站崗是最容易也是最累的活，江伯麟眼珠子忍不住轉了轉，這會朝陽殿不斷有宮娥進進出出，顯然快要到賓客入場的時候了。
他也緊張起來，忍不住動了動微麻的腳。
就在這時，黑曜石長階上走來一道身形高大威武強壯的男子。
沒等江伯麟反應過來，在場站崗的麒麟衛以及鎮撫衛紛紛向這男子行禮，“屬下參見統領大人！”
江伯麟來不及跟著喊，卻也迅速地低下頭，免得暴露自己。
這會他低著頭也看不見男人的模樣，但並不妨礙他想法，統領大人？
隱隱地，他察覺到一向神秘高傲的麒麟衛這會看見這個男子都十分激動，難不成這統領大人是麒麟衛首領？
不等他細想，一道熟悉至極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
這一刻，他頓在了原地。
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直到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離開，他才回過神來。
胸腔在劇烈震顫，江伯麟舔了舔唇，頭微轉，看向一旁臉上還殘留著激蕩笑意的麒麟衛，語氣艱澀：“這位大哥，方才那位、那位大人……是何人？”
聽到他的話，麒麟衛有些驚訝，但在看到鎧甲下稚嫩的面容時又反應回來，“你是新來的吧？”
“如此你不認識統領大人也正常。”他語氣充滿自豪，“統領大人姓洵，名北，乃是我們麒麟衛的首領，也是戰功赫赫令敵軍聞風喪膽的虎烈大將軍，他……”
餘下的話，江伯麟沒聽清了，這會他滿腦子都是麒麟衛那句“統領大人姓洵，名北”，他神情恍恍惚惚，原來他家先生這麽大來頭啊……
突然他一個激靈，想起了秦懷瑾。
能讓神秘至極身份尊貴的麒麟衛統領自稱屬下的，秦先生的身份呼之欲出，可是……這怎麽可能？！
*
即便是夜晚，但皇宮內依舊燈火通明。
禦花園內花團錦簇，靜謐非常，一片寧靜悠閑，突然一道沈悶粗重的呼吸卻打破了這裏的寧靜。
只見五個侍衛正推著一輛推車，其上是蓋著黑布看起來龐大無比的東西，裏邊正傳來讓人聽了心悸的喘息聲。
後邊一位侍衛聽得心裏發毛，戰戰兢兢的，“這……這鐵籠子夠結實嗎？”
剛說完，腦門就挨了一掌：“你個兔崽子，別說話，這鐵籠子結實著呢！宮宴快開了，你再不快點，殿下可就要剝了我們的皮！”
小侍衛頓時不敢說話了，老老實實推著鐵籠子往前走。
這會朝陽殿的賓客已經來齊了，男左女右，官階都高到低，一一對應著，長長的席面看不到盡頭。
江泓乃正五品官，不高不低，正好在中間，平平無奇。
窈窈將軟軟藏在桌下，手下還在一下一下安撫著它，面上卻是對對面的阿爹大哥擠眉弄眼，惹得江泓吹胡子瞪眼的，江伯麒不禁搖搖頭。
小的自然還小，但大的也大不到哪裏去。
窈窈笑呵呵的，見沒人註意，就拿起桌上的糕點一口塞進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觀察著這大殿內的環境。
就在這時，外邊響起喧鬧聲。
發生了什麽？窈窈不禁直起身子探頭探腦去看。
只一眼，她便瞪大了眸子。
走在前頭的是穿著錦衣華服氣質矜貴的秦嶼安，他大搖大擺的，而在他後邊，正有五個侍衛推著一個巨大的蓋著黑布的推車進來，車輪發出咿呀咿呀聲，顯然有些不堪重負，讓人不禁探究裏面到底裝了什麽東西。
越走越近，窈窈幾乎能聽見那沈重的呼吸聲，不等她細想，懷裏的軟軟便變得有些焦躁不安起來。
她心下咯噔了一下，想起方才還在廣羽殿時，長公主說的話，這……鐵籠子裏難道真的裝了一頭猛虎？
這下可就遭了！
軟軟越發焦躁不安了，還不停發出喵喵叫，聲音尖利，引來不少人探究的目光。
窈窈只能沖她們尷尬地笑，隨即打開荷包，掏出不少小魚幹安撫軟軟，還不停地揉它腦袋，讓它安靜下來。
好在這鐵籠子很快便被運過去了，猛虎帶來的強烈氣息也消散了一些，軟軟也沒有那麽焦躁不安了。
窈窈頓時松了一口氣，擡頭卻發現，前方的秦嶼安正在看她，見她看過來，他便沖她笑。
還笑，窈窈都想揍他了！
她瞪了他一眼，秦嶼安卻摸不著腦袋。
就在這時，後頭響起一些騷動，但很快便安靜下來了。
一道尖細的嗓音響起，“陛下駕到！”
陛下？
窈窈楞住了，這就要見到陛下了嗎？傳說中英明神明的淵武帝。
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旁的楊婠寧便拽著她讓她趕緊跪下來。
“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
大殿用以黑曜石鋪就，跪在地上只覺得冰冰涼涼的。
這會大殿內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窈窈自是不敢讓懷裏的軟軟發出一丁點聲音，手不自覺地捂住了軟軟的嘴巴，心臟更是撲通撲通跳。
她垂著頭，只盼陛下趕緊走過去。
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想法，那沈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呼”又躲過一劫，窈窈真覺得自己步步驚心。
但即便陛下過去了，也萬萬不能松懈，她還是跪在地上，也不敢擡頭亂看，就怕犯了忌諱。
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
終於，一道尖細的嗓音響起，“陛下讓諸位平身。”
奇怪，窈窈站起身來，心裏忍不住嘀咕著，為什麽陛下不親自說？
不僅僅是她這般想，旁人亦是如此，但也沒多想，畢竟聖心難料，還是不要過多揣測。
自陛下來了以後，這大殿內便安靜了許多。
窈窈敏銳地發現不少人都拘謹了許多，連帶著她也緊繃著精神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這會她連茶都不敢喝，摸著懷裏的軟軟期盼她這次宮宴能安安穩穩地渡過。
不過她不必過多擔心，畢竟她們一家人在其中平平無奇，只要軟軟不鬧出什麽幺蛾子，這次宮宴定會平安無虞。
對了，說到淵武帝，便不得不提起窈窈給做的生辰禮。
她做的是一個香囊，沒錯，就是平平無奇的香囊。
香囊選的黑色，表面繡了一朵菡萏花，裏邊放了幾顆蓮子，湊近聞，能聞到清甜的蓮香。
一開始她沒拿定註意，是追雪提的建議。
後來她也去詢問了先生，她記得當時先生並沒有說什麽，只是伸手揉了揉她腦袋，誇她真棒。
如此，窈窈便只做了一個香囊。
這平平無奇的香囊跟蘇妗衣的屏風以及孫芮琳的腰帶比，簡直要被比進泥了。
和宋初棠以及崔洛姝的壽桃包比，她的香囊不夠用心。
和秦嶼安的猛虎比，又顯得不夠貴重。
她同她親手做的香囊一樣，都平平無奇，不過這也不打緊畢竟她並不認為淵武帝會註意到她那香囊。
窈窈樂觀，抱著軟軟在小口小口吃著桌上的點心。
此次宮宴還是淵武帝的壽宴，因而宴席開始後便開始獻禮了，率先獻禮的自然是坐在前頭身份尊貴的貴族子弟。
但不知為何，一個小太監走下來，讓眾人準備一下，要獻禮的小姐都要上前給陛下獻禮。
原以為自己只是走個過場的窈窈咬著半顆核桃，呆住了。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麽難事，但窈窈不過剛準備把懷裏的軟軟遞給一旁的楊婠寧時，軟軟又故技重施地伸出爪子勾住她衣裳賴在她懷裏不肯離開。
這一刻，窈窈是崩潰的。
“小祖宗，就當我求你了，放開我好不好？”
軟軟根本不理會她，爪子緊緊抓住她衣裳，耳朵還高高豎著，顯然還在為方才經過的猛獸氣息而警惕著。
窈窈小臉皺成寶子，看向楊婠寧，都快要哭出來了，“娘親，怎麽辦呀？”
後邊催促聲越來越急，眼看眾多小姐都要上去了，楊婠寧一咬牙，把軟軟往窈窈懷裏塞，並拿寬大的袖擺擋住它的身子。
“你站在後邊，一定不要讓軟軟發出聲音！”
如今真是騎虎難下了，窈窈盡力往人群中縮，原以為自己已經很低調了，平平無奇。
但她不知道落在她身上目光有多少，幾股強烈的目光隱隱來自上首。
來獻禮的人不少，陛下不可能一個一個接見，都是一大群人跪在地上，然後有宮侍下來，獻禮放到宮侍手上的托盤即可。
窈窈這會在人群後邊，前面是幫她擋住身形的江沅沅以及陸清歌等人。
宮侍漸漸朝她走來，懷裏的軟軟也很乖，窈窈放松了警惕，一只手松開了軟軟，去拿小挎包裏的香囊。
就在這時，懷裏一空，軟軟發出一聲喵叫，隨即整個身子就好像利箭一般沖了出去。
雪白的身影突然出現，目標明確，直奔上首那至高無上的存在，這簡直嚇壞了眾人，紛紛喊著救駕。
窈窈腦子嗡嗡響，下意識站起身子沖那雪白團子喊道：“軟軟回來！”
在她站起來的一剎那，兩邊同時傳來聲音，“江小窈！”
“江小姐！”
秦嶼安心急，率先躥了出去想要把那膽大包天的雪團子給抓住。
蘇羨亭看了一眼，也準備動作，卻被對面的蘇妗衣叫住：“阿兄！”
那雪團子速度很快，已經來到階梯之下了，窈窈根本沒多想，她只知道她一定要救下軟軟。
江沅沅等人臉色煞白，眼睜睜地看著她跑出去。
其實秦嶼安動作已經很快了，但這又那又哪比得了一只貓呢？
他伸手一撈，卻是撲了個空。
其實他完全可以再試試，但他卻是頓住了。
為什麽……這貓兒長得有點像他的含雪？
至於他為什麽會這樣想，完全是因為含雪很特別，渾身皮毛雪白，不見一絲雜色，為世間少有。
他頓住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雪團子奔向上首，“皇叔……”
話落，只見那穿著冕服高高在上的帝王突然俯下身子，將那雪團子抱在懷裏。
這一幕，將所有人鎮在原地。
唯獨秦嶼安還在思考，他看著那被帝王抱在懷裏後便顯得異常乖巧的貓兒，忍不住試探道：“皇叔，這可是含雪？”
說罷，他不禁皺起眉頭，轉頭看向楞在原地的窈窈，“江小窈，我的含雪怎麽在你那裏？”
窈窈腦子還是暈乎乎的，聞言呆呆道：“是先生……”
先生？
對了，先生在哪裏？他沒有來這次的宮宴嗎？
窈窈迷茫地看了看周圍，目光突然頓在上首那道身形高大氣勢威嚴的帝王身上。
尊貴無雙的帝王一手抱著雪白的貓兒，緩緩擡頭，十二旒下，面容俊美又熟悉，尤其是那一雙看向她時溫柔含笑的黑眸。
他朝她伸出手，一如往常，“窈窈，過來。”
先生……
窈窈腦袋轟隆一聲，眸子瞪得大大的，先生是陛下，陛下是先生……
她下意識轉身跑了出去，第一次違背先生的話。
眾目睽睽之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向殿外跑出去，風卷起裙擺，一個繡著菡萏的黑色香囊掉在地上，孤零零的。
又一變故發生，不少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但這小姑娘可謂是膽大包天，竟敢當著陛下的面離開！
黃禦史站起身來，義正言辭道：“這是哪家教養的姑娘，真是膽大包天不成體統！來人吶，還不快快將她拿下！”
尊貴的帝王俯身拾起那枚掉在地上的香囊，看著黃禦史，語氣冰冷：“她是朕親自教養的。”
什麽？黃禦史險些要栽倒在地。
“所有人。”淵武帝緩緩掃過底下眾人，氣勢淵如深海，“不準動她。”
他擡眸看向那道漸行漸遠的小小身影，“讓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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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尚黑, 大周皇宮就猶如一條巨龍盤旋在大地上，宮門如龍嘴, 兩旁是穿著鎧甲配著寶刀威風凜凜的侍衛，他們目光如炬，被盯著，簡直是如履冰薄，走的每一步就像踩在鐵絲線一樣。
窈窈抱著軟軟心下惴惴的，好在幽深的宮門很快便走完了，一步踏出，豁然開朗。
天邊彩霞如虹，美極，諾大的校場上人煙如織。
一陣穿堂風吹過，裙擺飄起，珍珠流蘇搖曳，窈窈震撼地看著眼前——
黑墻紅瓦，宮殿連綿起伏，層層疊疊, 橙紅的夕陽半圓, 立於飛檐之上。
長長的階梯望不到盡頭, 襯得人渺小如螻蟻。
這便是皇宮嗎？我們大周帝國的皇宮。
一股豪邁自豪之情在胸腔蔓延，窈窈雙眼亮晶晶的。
她走得太快，落在後頭的楊婠寧等人此時才追上來。
“你簡直就是莽撞！”楊婠寧拿手指戳了戳她腦門。
“萬一那位大人沒那麽好說話呢？到時候你一個小姑娘，豈不是要被拿下來？”
被訓的窈窈耷拉著腦袋, 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過來，“我……我錯了, 娘親……”
楊婠寧還是沒好氣，小閨女一向膽大, 但也不想想這裏是哪？
這可是皇宮啊！一個不好就要掉腦袋的地方，她們這些小人物只能謹言慎行，不能行差踏錯。
她還想多說幾句，但這兒人多眼雜的，且不遠處的宮娥還在虎視眈眈。
話到嘴邊，楊婠寧生生咽了回去。
她拉住窈窈胳膊，警告道：“跟在我身後，不許亂跑！”
窈窈乖巧應下，轉身卻朝江沅沅和陸清歌兩人做了個鬼臉。
江沅沅瞪了瞪她，她才吐吐舌抱著懷裏的軟軟低眉順眼地跟在楊婠寧身後。
這會時候尚早，遠遠沒到開席的時間。
男女是分開的，早在方才，江泓等人便先進去了，江泓倒沒多擔憂。
畢竟今日參加宮宴的人不少，他們一家在其中簡直微乎其微，只要小心些，自不會有什麽危險。
他懷著樂觀的心態，但他卻不知道在他走後小閨女竟會如此膽大。
“夫人、小姐，請隨奴婢來。”這會有宮娥上前，楊婠寧輕輕頷首，“勞煩。”
窈窈探頭探腦地看了一會，在楊婠寧身後小聲嘀咕道：“娘親，我們要走著去呀，好遠噢……”
楊婠寧回頭瞪了她一眼，窈窈頓時蔫了，覺得懷裏的軟軟越來越重。
這會她是真後悔方才沒強硬一點，便是不要身上這套衣裳又何妨，隱隱地，她覺得軟軟將會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殊不知，她這個想法很快就會應驗了。
大周皇宮占地極大，窈窈等人跟在宮娥身後慢慢沿著寬敞的宮道走著，路上人越來越多，看模樣應當也是來參加宮宴的大臣女眷。
便是如此，也不顯得吵雜，畢竟這裏是皇宮，眾人還是有分寸的。
窈窈走在後頭，好奇地往四周看，同江沅沅和陸清歌不時小聲地嘀咕著。
而距此幾裏遠的一座小宮殿前正有一支穿著鎧甲腰配寶刀的士兵在巡邏。
突然一個面容方正侍衛長模樣的人走過來，他指了指隊伍最後面面容尚有些稚嫩的士兵道：“誒，小子，你留下。”
小士兵一楞，下意識看向最前方身材高大長得有些兇神惡煞的老大。
“雷兄……”
雷塔轉頭拍拍他肩膀，壓低聲音道：“無妨，你看他腰間掛著的腰牌，那是麒麟衛的大人，有什麽事就聽大人的命令，晚些時候我找左軍長把你接回來。”
有這句話，江伯麟頓時安心了不少，他點點頭，隨即走到男人面前站定，隨即抱拳行禮，“巡撫營江伯麟拜見大人！”
麒麟衛這位大人眉毛一挑，拍了拍他結實的臂膀，“不錯，你隨我來！”
“屬下遵命！”
江伯麟應的很利索，其實心下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世人大多熟知鎮撫司、巡撫營，卻很少知道麒麟衛。
天子直轄鎮撫司，鎮撫司監九洲，其麾下又發展出巡撫營，二者乃上下級的關系。
因時常游走在外，所以廣為人知。
而麒麟衛雖也是天子直轄，但卻是神秘非常，不僅極少出現在外，即便執行任務也是隱姓埋名，人數極少。
僅有的傳言裏，他們是比鎮撫司還要手段殘忍的劊子手，他們是游走在黑夜的暗殺者，他們也是帝王最忠誠的守護者。
江伯麟偷偷瞄了一眼眼前身形高大的男子，眼裏充滿了探究。
男人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突然轉頭看過來，他被嚇了一跳，低頭不是，擡頭不是，鬧了個大紅臉，他撓撓頭，語氣憨厚，“大人，您就是傳說中的麒麟衛嗎？”
周伯庸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直率詢問自己的人，看著面容稚嫩顯得憨厚的小巡撫衛，他特意往回走了幾步，並行著。
“我看你似乎對麒麟衛感興趣，怎麽？想不想加入進來？”他笑著，“你這身板還不錯，過個三五年，倒也符合麒麟衛的最低標準。”
麒麟衛裏無一弱者，比之巡撫營還要殘酷百倍，更何況巡撫營和麒麟衛並不是同一個體系的，所以這話顯然是在說笑。
江伯麟也沒當真，憨憨一笑，“多謝大人擡舉，小子還是習慣在巡撫營。”
便是他當真能進麒麟衛，他也不敢進，就怕回去後要被阿爹打斷腿。
周伯庸笑了笑，“你可知我要將你帶往何處？”
江伯麟老老實實答道：“不知。”
他是典型的不愛說只愛做的性格，長官最喜歡這樣的屬下。
周伯庸滿意一笑，道：“放心，我不會將你給賣了。”
他解釋道：“今日宮宴，來人眾多，皇宮守衛要臨時加強……”
兩人且行且說，很快就來到了一座龐大的宮殿前，其上鎏金匾額上——朝陽殿三個大字格外顯眼。
周伯庸拍了拍楞神的江伯麟，“去吧，你的任務便是站崗。”
這兒不止一位士兵，僅僅目測便有四五十人之多，個個身材高大威猛，瞧著便不是一般人。
江伯麟二話不說，連忙站到隊伍裏去。
站定後，他偷偷觀察了一下周圍，發現其中有不少人腰間掛著暗紅色的腰牌，這些都是麒麟衛，除此之外，便是掛著紫色腰牌的鎮撫衛。
嗯，唯一一個佩戴青色腰牌的只有他。
江伯麟心下一凜，站得更加筆直了，同時腦海裏還在幻想著等會看到家人的場景，也不知清歌有沒有一起來……
*
廣羽殿，此前曾是一位受寵妃嬪的宮殿，如今被作為招待大臣女眷的地方。
因著淵武帝如今並無妃嬪，所以招待女眷的任務便落到了長公主頭上。
長公主無疑是個長袖善舞之人，同掌管後宮事務的杜宮正將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
宮門安排了宮娥將諸位大臣女眷接引到廣羽殿，廣羽殿距離很遠，但眾多女眷也只能步行前來。
畢竟人數眾多，且這兒可是皇宮，天子所居，為了表達敬意，無論是誰都得步行。
宮娥將江家女眷接引到了廣羽殿的偏殿，便退下了。
雖是偏殿，但地方也很寬敞，這會正有不少女眷聚集在這兒。
窈窈也沒來得及觀察，她現在快累慘了，抱著軟軟的手都麻了。
這一路上軟軟倒也乖，沒鬧出什麽動靜了。
窈窈不禁伸手點了點它濕紅的鼻頭，“你就是只懶貓！”
“喵～”軟軟撒嬌地叫了一聲，隨即從她懷裏跳下來，站在地上優雅地伸了個懶腰。
渾身雪白又毛茸茸的小貓憑空出現，不少人紛紛驚呼出聲。
“這是什麽？怎麽渾身雪白的？”
“這是貓，不過它是哪來的啊？”
剛開始只有一小部分人在討論，慢慢地，整個偏殿的人都將目光看了過來。
雖然那位侍衛大人說過，可以將愛寵抱進宮裏來，可不知為何，楊婠寧總覺得心裏有些不安。
再加上這會眾人紛紛露出訝異的目光，她不禁皺眉，上前抱起軟軟，沖眾人歉意一笑，“抱歉，驚擾到諸位，我這就將它抱好。”
“姑姑！”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道女聲，楊婠寧擡頭看去，原是楊馥香。
楊馥香也在這座偏殿裏，她身旁站著紀嫣，除此之外還有一位夫人。
三人走過來，楊婠寧先是對楊馥香喊了一聲：“香香。”
隨即又沖旁邊這位夫人道：“紀夫人、紀小姐。”
江泓和紀正青乃是同僚，楊婠寧自然是見過紀夫人的，兩人雖然只見過幾次，但性情相投，如今關系越來越好。
紀夫人沖楊婠寧微微頷首，“江夫人。”
“姑姑，你怎麽把軟軟帶進宮裏來了？”寒暄過後，楊馥香便帶著眾人往角落處坐下。
但即便她們已經走到了角落，還是有不少人一直看過來。
楊婠寧心下更是不安了，她摸了摸軟軟的腦袋，無奈道：“軟軟這壞家夥硬是要跟來，扯著窈窈的衣袖不肯放開，實在沒辦法了，我們才把它帶進來的。”
軟軟不知道在說自己，這會它一直鬧著想下來，還喵喵直叫喚，聲音雖小，但在氣氛詭異的偏殿裏還是十分明顯的。
窈窈將它抱過來，一把捂住它嘴巴，又扯了扯耳朵，兇道：“不許叫，再叫……就沒有小魚幹了！”
軟軟是通人性的，簡單的話它都聽得懂，一聽到小魚幹，它耳朵就豎了起來。
真是饞貓，好在窈窈隨身帶著個小荷包，裏邊放著的便是軟軟最愛的小魚幹。
她解開拿出一條遞給軟軟，讓它慢慢啃。
有了小魚幹，軟軟也不喵喵叫了，專註地吃起美味的小魚幹來。
楊馥香微微側過身子擋在窈窈前面，看不見軟軟，偏殿裏的目光才漸漸移開。
她斟酌了一下，向方氏詢問道：“娘，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皇宮可是禁止攜帶愛寵的，她娘在皇城生活這麽多年，不可能連這都不知道吧？
要知道私自攜帶愛寵，可是會被抓起來的，她娘怎麽能不告訴姑姑她們呢！
這一刻，楊馥香生氣了，眼眶都有些紅。
方氏簡直是冤枉，一來她從未進過宮，雖然知道這規定，但也不確定到底是真假。
二來有追雪的保證，以及後面的侍衛大人放行通過，她自然也就沒勸阻了。
聽完方氏的解釋後，楊馥香和紀嫣以及紀夫人疑惑了。
“那侍衛長大人當真如此說？”
方氏攤攤手，“不然我們幾個弱女子怎麽進來的？況且軟軟長得也不小，怎麽可能藏得起來？”
這……楊馥香哽住。
“香香表姐。”窈窈耷拉著腦袋，往日裏明亮的大眼睛這會有些暗淡，“我是不是做錯了呀？”
便是這會，軟軟躲在她懷裏，還是時不時的有目光掃過來。
窈窈敢肯定，她將軟軟帶進宮絕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可既然不可以，那侍衛大人為何又給她們放行呢？
她兩條小眉毛皺起，活脫脫一副苦瓜臉。
楊馥香拍拍她肩膀，“罷了，既然那位大人允許你把軟軟帶進來，那應當是無妨的，你也別太擔心了。”
事到如今，只能看一步走一步了，窈窈摸了摸懷裏毛茸茸的腦袋，如此想著。
廣羽殿是一座龐大的宮殿，不僅有正殿，還有左右兩座面積不小的偏殿。
江家女眷在左側的偏殿，楊婠寧一眼掃去，有些是面熟之人，毫無疑問，這裏都是差不多品階的大臣女眷。
估計右偏殿也是如此，至於正殿，想來也是長公主等身份尊貴的人在裏邊罷。
果然，一會便有宮娥過來傳話，“諸位，長公主殿下要接見爾等。”
偏殿內先是一靜，繼而變得喧鬧起來。
“長公主殿下要接見我等，快快快，給我看看，我頭上的發釵可有歪了？”
除卻這些問題外，還有不少人猜測長公主殿下為何在此時接見她們。
對了，此次端午宮宴還是淵武帝的生辰宴，難不成長公主殿下想看一看姑娘們給陛下送的生辰禮？
這個猜測很有可能，畢竟這是淵武帝第一次大擺宴席，兼之他後宮空無一人，子嗣是心頭大患，很可能會借機選妃。
至於之前那次花神祭淵武帝親自派鎮撫司澄清一事，眾人下意識將其遺忘。
畢竟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是最為正常不過了。
大周臣民可不會相信淵武帝不成親娶妻，畢竟還有諾大的帝國需要後人來繼承呢！
偏殿的人數在減少，而角落裏，窈窈等人卻面露難色。
軟軟該怎麽辦？難不成抱著它去拜見長公主殿下？
腦海裏閃過長公主高高在上的姿態，窈窈不禁打了個冷顫，長公主殿下會不會吩咐侍衛將她連人帶貓一起丟出宮外吧？
誰也沒想到長公主殿下會突然接見，真是打了個措手不及。
“香香表姐，怎麽辦呀？”
楊馥香也不知道，還是紀嫣靈機一動道：“我有法子了！”
什麽法子？眾人看過來。
紀嫣壓低聲音道：“你們身上有沒有帶銀子？”
她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賄賂一位宮娥讓她幫忙看一下軟軟。
可窈窈有些擔心，畢竟她們對皇宮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宮娥要使壞怎麽辦？
不……不行！
便是楊婠寧也有些猶豫，她們將軟軟養得這麽大，感情深厚，自是舍不得冒一點風險。
“罷了！”楊馥香道：“長公主殿下身份尊貴，哪有功夫搭理我們？”
“等會窈窈你抱著軟軟站在我們身後，我們給你擋著點。”
參加宮宴的女眷眾多，長公主殿下自不可能一個一個接見。
江家女眷等人跟隨在人群後邊，在宮娥的帶領下走進金碧輝煌的廣羽殿正殿。
甫一進來，濃郁的脂粉味便充盈在口鼻禮。
窈窈鼻子癢癢的，很想打了個噴嚏。
可這會人多眼雜，且她懷裏還抱著個軟軟，只能硬生生忍下，跟隨眾人福身向坐在高首上的雍容華貴的長公主殿下請安。
窈窈站在中間，又個子矮，摻雜在人群中一點也不起眼，正好擡頭偷偷觀察四周。
一擡眼，便看到了高首上坐著一位面容保養得就像三十歲的美婦人。
長公主殿下今日穿著玫紅的宮裝，雲鬢鳳釵，一派雍容華貴。
除卻長公主之外，上首還坐著兩位年輕貌美的姑娘。
突然穿著粉紫衣裙的姑娘看過來，眼睛先是一亮，繼而眨眨眼。
窈窈很肯定，她在看她。
真好，姝姝還當她是好朋友。
她彎唇沖崔洛姝甜甜一笑。
兩人這點小動作，無人發現，唯有敏銳的一直關註著崔洛姝的宋初棠察覺到些異樣。
只是當她往人群看去時卻是模糊一片，太遠了，她看不清。
她原本灰暗的雙眸越發暗淡了。
待眾人請安後，便走到一旁站著。
窈窈拍了拍胸脯，還好這次有驚無險。
就在她慶幸的時候，懷裏的軟軟突然睜著藍澄澄的大眼睛看著她，舔舔爪子，“喵～”
這一刻，窈窈想死的心都有了，她迅速從荷包拿出一根小魚幹塞到軟軟嘴裏，然後團吧團吧往身後一塞，面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在軟軟的聲音並不大，兼之這會長公主的威儀在，便是聽到了貓叫聲的人也不敢有所妄動。
危險解除，窈窈才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軟軟腦門，小聲嘀咕道：“你乖乖的，不要出聲，我獎勵你好多好多小魚幹吃。”
軟軟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但還是專心致志地啃小魚幹。
還好還有小魚幹能安撫它，窈窈陰惻惻地想，等回去後，就讓軟軟把小魚幹都給戒了，哼！
一撥又一撥人前來向長公主殿下請安，很快大殿內就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即便如此，前面距離長公主最近的地方還是頗為寬敞的，畢竟這兒站著的可是三品以上的大臣女眷。
夾縫中，窈窈就看見了蘇妗衣以及孫芮琳的身影。
二人便是在人群中，也是極為出色的，只是一海棠紅一孔雀藍，卻有些水火不相容。
兩人身旁，都是穿著打扮極為優雅華貴的婦人，若是不出意外，這便是她們的母親。
窈窈正好站在角落，身後是掛著帷幔的墻壁，正好可以靠著，她悠閑自若，還伸手擼了擼軟軟手感極佳的大腦門。
上首，長公主朝蘇妗衣和孫芮琳招了招手，示意兩人上前。
按理說長公主更為喜愛蘇妗衣，不待見孫芮琳，那為何這會又將孫芮琳叫到跟前來呢？
這倒也很好解釋，楊馥香壓低聲音在窈窈耳邊道：“這會人多，無論如何，長公主殿下都要賣孫家一個面子。”
原來如此，窈窈恍然大悟，果然即便是身份尊貴之人，也會有顧慮的地方。
長公主先是讓兩人上前說說話，隨即看向底下眾人。
“此次宮宴不僅僅是端午宮宴，更是陛下的生辰宴。”
“陛下許久沒慶祝過生辰，如今頭一次大辦，肯定得要陛下滿意。”
她環視一圈，視線落到角落裏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時頓了頓，但很快挪開，繼續道：“不知諸位，可準備好了獻給陛下的生辰禮？”
“本宮得到消息，小殿下準備給陛下獻一頭猛虎。”
長公主一向不喜提及小殿下，但這會卻主動提起。
但眾人也沒將心思放到這上面，她們全被這句話給吸引住了。
猛虎？
嘶，小殿下居然要給陛下獻猛虎！
眾人議論紛紛，皇宮裏是有萬獸園的，這萬獸園和鬥獸場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太上皇當權時期，兩者都是最為鼎盛的時候，但隨著淵武帝登基，才漸漸沒落了。
但即便如此，裏邊還是飼養了不少猛獸。
淵武帝性情不定，雖不知他到底喜不喜歡猛獸，但如今猛獸可不好找，小殿下這份禮的確是有心了。
耳邊傳來不少誇獎小殿下的話，窈窈卻忍不住皺起了眉，老虎在林子裏自由自在的，秦小安為何要抓走它呀？
這一刻，她心底有些不舒服。
但有一人比她更為不舒服，此人便是蘇妗衣。
她朝底下的宮娥招了招手，那宮娥當即離開宮殿，隨即又回來，不過這會她正同另外一人在搬一面屏風。
屏風徐徐展開，露出裏面秀美的字體，只再湊近些，便會發現這上面的根本不是寫出來的，而是被人用針一點一點繡出來的。
五千餘字，若是寫出來的倒是顯得平平無奇，可這卻是用針一個字一個字繡出來的，這便不得了了。
長公主眸子一亮，拉著蘇妗衣的手，激動道：“這可是衣衣繡的？金剛經？”
蘇妗衣腰背筆挺，聞言恭順道：“回殿下，這是我親手為陛下繡的屏風，願陛下龍體安康。”
“不錯不錯，真不錯，好孩子你有心了！”
陛下性情不定，雖沒刻意吃齋念佛，但皇城不少人都知道陛下還是信佛的，那腕間常年戴著的檀串佛珠便是佐證。
蘇妗衣這一份生辰禮可謂是送對了，說不得還會讓陛下龍顏大悅。
一時間眾人都對蘇妗衣恭維有加。
蘇妗衣被捧得飄飄然，瞥到對面依舊沈著冷靜的，她略一挑眉，不等她開口，座上的長公主便率先詢問道：“衣衣做了表率，卻是不知芮琳為陛下準備了怎樣的生辰禮？”
這話一出，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道孔雀藍高潔如雲端的女子。
被眾人註視著，包括死對頭也在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過來，孫芮琳依舊不卑不亢的。
她走上前向長公主福了福身，隨即朝一旁的孫夫人微微頷首。
那廂孫夫人便捧上來一個精致的木盒子，孫夫人是一個看起來很有涵養的美婦人，臉上掛著笑，顯得頗為溫婉。
“殿下，芮琳不才，只為陛下做了一條腰帶。”
孫芮琳伸手，眾目睽睽之下，她十指竟然都包紮著繃帶，打開木盒子，一條黑金腰帶被取出，只見上邊似乎寫滿了蠅頭小楷。
這難不成也是繡上去的？
孫夫人眼眶一紅，向眾人解了惑，“琳琳沒有蘇小姐那雙巧手，不過兩人倒是想一塊去了，上面的經文都是琳琳一個字一個字刻上去的，這丫頭也實誠，便是手累得都舉不起來了，依舊要堅持刻完！”
一個繡，一個刻，說不清到底哪個難哪個容易，可孫芮琳手還包著繃帶呢！
況且她做的是腰帶，男子貼身之物，意義非凡。
但這一個不好，可是會被指責品行不端的，當然若是陛下另眼相待，那誰人敢看笑話？
只看孫芮琳那一雙受傷的手，怕這世間沒有男子不會心軟吧？
蘇妗衣臉色難看，便連長公主的臉色都淡了。
好在這會宋初棠出來打圓場，“母親，我和姝姝為皇叔親自做的壽桃包，還請母親一觀。”
接著便有宮娥奉上，長公主自然不會率先品嘗，畢竟這可是要送給淵武帝的生辰禮。
宋初棠和宋初棠做的壽桃包有九十九個，取長壽之意。
這壽桃包看起來松松軟軟的，桃尖粉嫩嫩的，瞧著便頗為可口。
但不知為何，窈窈腦海裏總是閃過一個抱著壽桃的長著白胡子的老人家。
話說陛下他老人家會吃這壽桃包嗎？
九十九個那麽多，陛下肯定吃不完，也不知會不會分下來。
想到這裏，窈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幾乎是宋初棠剛展示完，外邊便走進來一位宮娥，附到長公主殿下耳邊說了幾句。
長公主臉色微變，隨即向眾人道：“宴席即將開始，請諸位隨本宮前來。”
*
站崗是最容易也是最累的活，江伯麟眼珠子忍不住轉了轉，這會朝陽殿不斷有宮娥進進出出，顯然快要到賓客入場的時候了。
他也緊張起來，忍不住動了動微麻的腳。
就在這時，黑曜石長階上走來一道身形高大威武強壯的男子。
沒等江伯麟反應過來，在場站崗的麒麟衛以及鎮撫衛紛紛向這男子行禮，“屬下參見統領大人！”
江伯麟來不及跟著喊，卻也迅速地低下頭，免得暴露自己。
這會他低著頭也看不見男人的模樣，但並不妨礙他想法，統領大人？
隱隱地，他察覺到一向神秘高傲的麒麟衛這會看見這個男子都十分激動，難不成這統領大人是麒麟衛首領？
不等他細想，一道熟悉至極的嗓音在不遠處響起。
這一刻，他頓在了原地。
整個人恍恍惚惚的，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直到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離開，他才回過神來。
胸腔在劇烈震顫，江伯麟舔了舔唇，頭微轉，看向一旁臉上還殘留著激蕩笑意的麒麟衛，語氣艱澀：“這位大哥，方才那位、那位大人……是何人？”
聽到他的話，麒麟衛有些驚訝，但在看到鎧甲下稚嫩的面容時又反應回來，“你是新來的吧？”
“如此你不認識統領大人也正常。”他語氣充滿自豪，“統領大人姓洵，名北，乃是我們麒麟衛的首領，也是戰功赫赫令敵軍聞風喪膽的虎烈大將軍，他……”
餘下的話，江伯麟沒聽清了，這會他滿腦子都是麒麟衛那句“統領大人姓洵，名北”，他神情恍恍惚惚，原來他家先生這麽大來頭啊……
突然他一個激靈，想起了秦懷瑾。
能讓神秘至極身份尊貴的麒麟衛統領自稱屬下的，秦先生的身份呼之欲出，可是……這怎麽可能？！
*
即便是夜晚，但皇宮內依舊燈火通明。
禦花園內花團錦簇，靜謐非常，一片寧靜悠閑，突然一道沈悶粗重的呼吸卻打破了這裏的寧靜。
只見五個侍衛正推著一輛推車，其上是蓋著黑布看起來龐大無比的東西，裏邊正傳來讓人聽了心悸的喘息聲。
後邊一位侍衛聽得心裏發毛，戰戰兢兢的，“這……這鐵籠子夠結實嗎？”
剛說完，腦門就挨了一掌：“你個兔崽子，別說話，這鐵籠子結實著呢！宮宴快開了，你再不快點，殿下可就要剝了我們的皮！”
小侍衛頓時不敢說話了，老老實實推著鐵籠子往前走。
這會朝陽殿的賓客已經來齊了，男左女右，官階都高到低，一一對應著，長長的席面看不到盡頭。
江泓乃正五品官，不高不低，正好在中間，平平無奇。
窈窈將軟軟藏在桌下，手下還在一下一下安撫著它，面上卻是對對面的阿爹大哥擠眉弄眼，惹得江泓吹胡子瞪眼的，江伯麒不禁搖搖頭。
小的自然還小，但大的也大不到哪裏去。
窈窈笑呵呵的，見沒人註意，就拿起桌上的糕點一口塞進嘴裏，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觀察著這大殿內的環境。
就在這時，外邊響起喧鬧聲。
發生了什麽？窈窈不禁直起身子探頭探腦去看。
只一眼，她便瞪大了眸子。
走在前頭的是穿著錦衣華服氣質矜貴的秦嶼安，他大搖大擺的，而在他後邊，正有五個侍衛推著一個巨大的蓋著黑布的推車進來，車輪發出咿呀咿呀聲，顯然有些不堪重負，讓人不禁探究裏面到底裝了什麽東西。
越走越近，窈窈幾乎能聽見那沈重的呼吸聲，不等她細想，懷裏的軟軟便變得有些焦躁不安起來。
她心下咯噔了一下，想起方才還在廣羽殿時，長公主說的話，這……鐵籠子裏難道真的裝了一頭猛虎？
這下可就遭了！
軟軟越發焦躁不安了，還不停發出喵喵叫，聲音尖利，引來不少人探究的目光。
窈窈只能沖她們尷尬地笑，隨即打開荷包，掏出不少小魚幹安撫軟軟，還不停地揉它腦袋，讓它安靜下來。
好在這鐵籠子很快便被運過去了，猛虎帶來的強烈氣息也消散了一些，軟軟也沒有那麽焦躁不安了。
窈窈頓時松了一口氣，擡頭卻發現，前方的秦嶼安正在看她，見她看過來，他便沖她笑。
還笑，窈窈都想揍他了！
她瞪了他一眼，秦嶼安卻摸不著腦袋。
就在這時，後頭響起一些騷動，但很快便安靜下來了。
一道尖細的嗓音響起，“陛下駕到！”
陛下？
窈窈楞住了，這就要見到陛下了嗎？傳說中英明神明的淵武帝。
沒等她反應過來，一旁的楊婠寧便拽著她讓她趕緊跪下來。
“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萬歲！”
大殿用以黑曜石鋪就，跪在地上只覺得冰冰涼涼的。
這會大殿內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窈窈自是不敢讓懷裏的軟軟發出一丁點聲音，手不自覺地捂住了軟軟的嘴巴，心臟更是撲通撲通跳。
她垂著頭，只盼陛下趕緊走過去。
似乎能感知到她的想法，那沈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呼”又躲過一劫，窈窈真覺得自己步步驚心。
但即便陛下過去了，也萬萬不能松懈，她還是跪在地上，也不敢擡頭亂看，就怕犯了忌諱。
這點分寸，她還是有的。
終於，一道尖細的嗓音響起，“陛下讓諸位平身。”
奇怪，窈窈站起身來，心裏忍不住嘀咕著，為什麽陛下不親自說？
不僅僅是她這般想，旁人亦是如此，但也沒多想，畢竟聖心難料，還是不要過多揣測。
自陛下來了以後，這大殿內便安靜了許多。
窈窈敏銳地發現不少人都拘謹了許多，連帶著她也緊繃著精神不敢有半點行差踏錯，這會她連茶都不敢喝，摸著懷裏的軟軟期盼她這次宮宴能安安穩穩地渡過。
不過她不必過多擔心，畢竟她們一家人在其中平平無奇，只要軟軟不鬧出什麽幺蛾子，這次宮宴定會平安無虞。
對了，說到淵武帝，便不得不提起窈窈給做的生辰禮。
她做的是一個香囊，沒錯，就是平平無奇的香囊。
香囊選的黑色，表面繡了一朵菡萏花，裏邊放了幾顆蓮子，湊近聞，能聞到清甜的蓮香。
一開始她沒拿定註意，是追雪提的建議。
後來她也去詢問了先生，她記得當時先生並沒有說什麽，只是伸手揉了揉她腦袋，誇她真棒。
如此，窈窈便只做了一個香囊。
這平平無奇的香囊跟蘇妗衣的屏風以及孫芮琳的腰帶比，簡直要被比進泥了。
和宋初棠以及崔洛姝的壽桃包比，她的香囊不夠用心。
和秦嶼安的猛虎比，又顯得不夠貴重。
她同她親手做的香囊一樣，都平平無奇，不過這也不打緊畢竟她並不認為淵武帝會註意到她那香囊。
窈窈樂觀，抱著軟軟在小口小口吃著桌上的點心。
此次宮宴還是淵武帝的壽宴，因而宴席開始後便開始獻禮了，率先獻禮的自然是坐在前頭身份尊貴的貴族子弟。
但不知為何，一個小太監走下來，讓眾人準備一下，要獻禮的小姐都要上前給陛下獻禮。
原以為自己只是走個過場的窈窈咬著半顆核桃，呆住了。
不過這倒也不是什麽難事，但窈窈不過剛準備把懷裏的軟軟遞給一旁的楊婠寧時，軟軟又故技重施地伸出爪子勾住她衣裳賴在她懷裏不肯離開。
這一刻，窈窈是崩潰的。
“小祖宗，就當我求你了，放開我好不好？”
軟軟根本不理會她，爪子緊緊抓住她衣裳，耳朵還高高豎著，顯然還在為方才經過的猛獸氣息而警惕著。
窈窈小臉皺成寶子，看向楊婠寧，都快要哭出來了，“娘親，怎麽辦呀？”
後邊催促聲越來越急，眼看眾多小姐都要上去了，楊婠寧一咬牙，把軟軟往窈窈懷裏塞，並拿寬大的袖擺擋住它的身子。
“你站在後邊，一定不要讓軟軟發出聲音！”
如今真是騎虎難下了，窈窈盡力往人群中縮，原以為自己已經很低調了，平平無奇。
但她不知道落在她身上目光有多少，幾股強烈的目光隱隱來自上首。
來獻禮的人不少，陛下不可能一個一個接見，都是一大群人跪在地上，然後有宮侍下來，獻禮放到宮侍手上的托盤即可。
窈窈這會在人群後邊，前面是幫她擋住身形的江沅沅以及陸清歌等人。
宮侍漸漸朝她走來，懷裏的軟軟也很乖，窈窈放松了警惕，一只手松開了軟軟，去拿小挎包裏的香囊。
就在這時，懷裏一空，軟軟發出一聲喵叫，隨即整個身子就好像利箭一般沖了出去。
雪白的身影突然出現，目標明確，直奔上首那至高無上的存在，這簡直嚇壞了眾人，紛紛喊著救駕。
窈窈腦子嗡嗡響，下意識站起身子沖那雪白團子喊道：“軟軟回來！”
在她站起來的一剎那，兩邊同時傳來聲音，“江小窈！”
“江小姐！”
秦嶼安心急，率先躥了出去想要把那膽大包天的雪團子給抓住。
蘇羨亭看了一眼，也準備動作，卻被對面的蘇妗衣叫住：“阿兄！”
那雪團子速度很快，已經來到階梯之下了，窈窈根本沒多想，她只知道她一定要救下軟軟。
江沅沅等人臉色煞白，眼睜睜地看著她跑出去。
其實秦嶼安動作已經很快了，但這又那又哪比得了一只貓呢？
他伸手一撈，卻是撲了個空。
其實他完全可以再試試，但他卻是頓住了。
為什麽……這貓兒長得有點像他的含雪？
至於他為什麽會這樣想，完全是因為含雪很特別，渾身皮毛雪白，不見一絲雜色，為世間少有。
他頓住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雪團子奔向上首，“皇叔……”
話落，只見那穿著冕服高高在上的帝王突然俯下身子，將那雪團子抱在懷裏。
這一幕，將所有人鎮在原地。
唯獨秦嶼安還在思考，他看著那被帝王抱在懷裏後便顯得異常乖巧的貓兒，忍不住試探道：“皇叔，這可是含雪？”
說罷，他不禁皺起眉頭，轉頭看向楞在原地的窈窈，“江小窈，我的含雪怎麽在你那裏？”
窈窈腦子還是暈乎乎的，聞言呆呆道：“是先生……”
先生？
對了，先生在哪裏？他沒有來這次的宮宴嗎？
窈窈迷茫地看了看周圍，目光突然頓在上首那道身形高大氣勢威嚴的帝王身上。
尊貴無雙的帝王一手抱著雪白的貓兒，緩緩擡頭，十二旒下，面容俊美又熟悉，尤其是那一雙看向她時溫柔含笑的黑眸。
他朝她伸出手，一如往常，“窈窈，過來。”
先生……
窈窈腦袋轟隆一聲，眸子瞪得大大的，先生是陛下，陛下是先生……
她下意識轉身跑了出去，第一次違背先生的話。
眾目睽睽之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向殿外跑出去，風卷起裙擺，一個繡著菡萏的黑色香囊掉在地上，孤零零的。
又一變故發生，不少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但這小姑娘可謂是膽大包天，竟敢當著陛下的面離開！
黃禦史站起身來，義正言辭道：“這是哪家教養的姑娘，真是膽大包天不成體統！來人吶，還不快快將她拿下！”
尊貴的帝王俯身拾起那枚掉在地上的香囊，看著黃禦史，語氣冰冷：“她是朕親自教養的。”
什麽？黃禦史險些要栽倒在地。
“所有人。”淵武帝緩緩掃過底下眾人，氣勢淵如深海，“不準動她。”
他擡眸看向那道漸行漸遠的小小身影，“讓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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